秋日之枫 楼主发表于 2009年9月27日 11:31 来自PC
离开家乡的人,心里大都有着淡淡的乡愁。
即使经历时光洗刷,变得棱角磨平,心止如水。
却往往在睡梦中,听到流水的声音,嗅到田野的气息。
时光辗转中,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却无法忘怀那份美丽。
七岁以前的生活,我都不记得了。
妈说我那时候很安静,不太闹,喜欢搬张小凳独个坐门前看天。
天很蓝,风很轻,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七岁那年,我拥有了一只兔子,是灰色的,我叫它小灰狼。
确实,它油色光滑,眼神狡黠,长长的耳朵,稍有风吹草动,便警觉竖起。
我给它洗澡,喂它萝卜,带它散步,然后牵着它耳朵回家。
它不是我的宠物,它是我朋友。
九岁那年,它丢了。
我坐在家门口,一直等它回来,从春至冬。
它是第一个离开我的朋友。
长长一年,我都不开心,直到家里买来了小白。
小白是头水牛,是头小水牛,遇见我时,它才两岁。
之所以叫它小白,是因为我一直梦想着自己能有头奶牛,每天与人分享牛奶的醇香。
我相信那个时候,我和它的眼睛都是水汪汪的,都不带杂质。
所以,我喜欢上了它,接下放牛的担子。它则信任了我,允许我摸它的头,脖子,还有尾巴。
它是如此的小,以至于同村的牛都欺负它。我也一样,被其他孩子欺负着。
所以,我带着它,离开了人群。
在离家不远的小山坡上,长满了万年靑郁的松树。
风来时,松涛阵阵,风过后,针叶亲吻地面,发出轻轻的叹息。
林子深处,有大片的湿地和一个湖。
当朝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到地面时,林子开始苏醒。
你会看到毛毛虫在伸懒腰,小鱼在游戏,蝴蝶在跳舞,跳蚤在出操,蚂蚁在奔跑。
就连树下的蘑菇,也在悄悄生长。
光线明亮,色彩斑斓。就连空中漂浮的云朵,也那么的轻柔,那么温和。
湖畔,有两只天鹅在整理羽毛,梳洗脸容,翩然起舞。
没有看过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但我心里,有着另一版本的《天鹅湖》。
小白在静静吃草,我凝视草尖上的露珠,想象着它有着怎样的故事。
那一刻,时间被停滞。
因着那种圣洁,无数次,我曾深深感到生命的喜悦。
时光轻轻一晃,就看到了十多岁时的自己。
有段时间,疯狂的迷恋武侠。
从童话到《故事大王》到《故事会》,我只花了半年就完成了阅读喜好的转移。
然后,村子里所能找到的,就是武侠书了。
我确信,对语言文字,我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
所以我懂得了别人的故事,也开始尝试让自己成为别人眼里的故事。
就像林青霞说的那句:我不在江湖,可江湖上有我的传说。
小白长大了,它自然就成了我胯下的坐骑,我想象着它能带我飘游四海,浪迹天涯。
我戴起斗笠,披起雨衣,腰配竹剑,足踏小白,在林间狂奔,俨然一代大侠。
有梦的时光,是快乐的。
读了很多书,看了太多别人的故事,知道了与小山村完全不同的外面世界。
内心开始觉得痛苦,甚至百无聊赖得有些绝望。
我找不着人,来诉说我的想法,我害怕,因为,我想的,说的,他们都不懂。
我坐在树上,透过叶缝眺望,远方除了山,还是山。
心里顿时涌起了莫名其妙的哀愁:
有谁能懂我?长大后,我又会遇见谁?
再或者,我根本就长不大,一场疾病,便可以轻易将我扼杀,我根本来不及去演绎。
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古的东西涌上来,喉咙紧紧地往上走。读过的书,有的近了,有的远了,模糊了。
有个人的背影,在渐行渐远。
我渐渐长大了,也渐渐的融入小伙伴们的圈子,并从中得到乐趣。
村子依山傍水,在水边长大的人,与水大都有着亲近,水性也好得惊人。
一百多米宽的河,中间只换一次气,便可穿过。
由此,河对岸地里的番薯,土豆,西瓜,可算是遭了殃。
我们在清亮的月光下烤着番薯和土豆,吃着西瓜,然后把脚浸入水里,享受着由里到外的清凉。
夜里睡不着,相约到马蹄地里,躺在柔软的马蹄茎叶上,看那空中挂着的月亮,由朦胧到明亮的神奇。
数数星星,想象着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看流星飞落,少年不识愁滋味。
在山茶花盛开的日子,满山都是我们的影子,去寻找一种叫茶叶泡的质嫩汁甜的美味山果。
不在乎手被野草划破,不在乎被草丛中串出的蛇吓到,只因割舍不下茶叶泡入口时的美味。
只觉:天上仙桃,大抵如此。
还有收摘茶子的日子,大人,小孩,老人,家家倾巢而出,挑上担子,背上口袋,忙个不亦乐乎。
那种丰收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额头。
闲暇时,会到地里抓蝈蝈,不知道穿越了多少块菜地和玉米地,弄得满脸泥土,却笑得一脸没心没肺。
蝈蝈抓回来以后,在脚上绑条线,就变成一架架的活飞机,自得其乐。
七八月间,带上手电和脸盆,到河里摸石螺,天上星光熠熠,河面火光点点,交相辉映。
吃着炒螺,玩着扑克,一个晚上,都是快乐热闹的。
还有夜里放网,放夜钓的日子,小船静静的停在河面上,我们撒下诱饵,屏住呼吸,等待鱼儿上钩。
风轻轻过,依稀带来河畔艄公妻子洗衣和艄公咳嗽的声响。
清冷的月光下,我看见她轻轻搓衣,顺手理了理耳边乱发,他在她身后,为她捶打着背脊。
月色将她和他,还有他们的家,拢在一起,渐渐弥漫出温馨。
伴随着流淌的河水,构造出一幅美丽的画卷。
那是印象里最温馨的一刻。
每次大水过后,河畔的坝子里,总能留下大大小小的鱼。
就很喜欢,跳进坝子里用双手去抓鱼的感觉。
鱼很滑而且聪明,不会一下子就让你抓到,几番周旋后,鱼终于到手。
那种成就感,远远胜过都市人到鱼塘靠垂钓饿鱼所获得的成就感。
就很怀念,那些手提用水草串起的活鱼,吹着口哨,阳光撒满全身的日子。
稻子收割以后,整个田野露出原来的脸容。
长长的禾田,只留下齐脚的禾梗,人赤脚走在禾梗上,如同在万水千山间穿行。
貌似萧条,却是快乐的季节。
这个季节的田鼠,囤积了整整一夏的肥肉,正是下锅的好时候。
田鼠跟城市里的老鼠不同,吃田野谷子,喝山泉长大,在田野里撒野。
田鼠肉嫩味鲜,按照现在的标准,算是半绿色食品。
大人小孩,都喜欢在这个季节,相约去抓田鼠。
通常有两种抓法:用水灌,或者用烟熏。
通常是先观察鼠洞的情况,狡兔三窟,狡鼠亦藏数洞。
稍大的是主洞,在离主洞不远的地方,肯定还会有着其他的洞口,得用泥土堵上。
然后就是灌水或者熏烟了。
通常是两人组合,一人负责灌,一人把手卡在洞口上。
听到咚咚的脚步声,就得屏息准备。
在鼠串出洞的一刹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卡住。
通常是十卡九中,道行高的前辈,据说两指禅便能夹鼠。
当然,如果你实在运气那么背,被你夹住的,可能会是一条蛇。
我就曾经见人夹出条蛇,吓得一路狂奔。
所以,便衍生了用渔网在鼠洞设置陷阱的做法,既安全又实效。
田鼠抓回来,可上葱花爆炒,也可做汤,但凭卿之所好。
美味如斯,远胜鸡肉鱼肉。大快朵颐。
夜里不睡觉,喜欢跟小伙伴带上自制竹夹,到小沟里夹黄鳝,到人家鱼塘里偷鱼。
屏住呼吸,四下一片静寂,唯有小溪流水潺潺。
抬望眼,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胸腹里,霎时一个清凉。
小时候最快乐的事情,便是在闷热的六月天里,和小伙伴们到山上砍来竹子,扎成竹排。
然后撑到河里,让小竹排顺江而下,流向未知地域。
我们则躺在上面,吃着山里采来的野果,笑着,闹着。
而今,小竹排早已被扔入历史,儿时的玩伴也都随风散落到天涯。
只有那哗哗的流水声,在我半梦半醒之间回响着,经久不息。
有段时间,爱上了书里的故事。
书里说,如果你真的爱一个女孩,就为她去寻找一颗幽灵水晶。
于是,傻乎乎的,跑到山里去淘水晶。
粤北边陲小镇,多山却少矿石,多是铁,铜。
我一直找寻不着我的幽灵水晶。
寻找到的,是一堆云母,以及造型怪异的石头。
许多年后,当我从箱底翻出诸此宝贝儿时。
不禁莞尔。
家乡人从来不买茶叶,家乡人都喝着自制的茶叶。
入口稍苦,随即甜爽,满腹清香。
拾茶叶是个苦差事,它从不让人轻易得到,远离人群,长在二十公里深处的大山。
农忙过后,边有许多带着干粮和袋子,轻装出发的拾茶人。
一路斩荆披棘,寻找着。
我曾经数次跟大人进山,真正明白了生活的艰辛。
自然,大山从来不亏待有心人,它回赠你,远远大于你所付出的。
风过后,茶叶满地,随手可拾。
还有茶树的果实,是种难得的佳果。
切片后加糖蒸煮,在烈日下暴晒成干,入口是异常的芬香。
与精制的葡萄干有着不相伯仲的美味。
那是我们小时候的零食最爱。
记忆深处,总有着外公的影子。
他是个隐忍,坚持,豁达的老儒生。
写得一手好字,为人正直。
他教我读书,写字,做正直的人。
外公和我,都是爱书的人。
他书房里的书籍,填充了我童年时期的生活空白。
通常是一老一少,一大凳一小凳,聚精会神的列在屋前。
那是记忆深处一道最独特最温馨的风景。
外公屋后,是漫山遍野的竹林,盛产嫩竹笋。
外公带我去砍竹笋,洗净脍制成菜,整个屋子顿时弥漫着竹的清香。
竹是文人的最爱,也是外公的最爱。
许多年后,会有人不断问我,为何偏爱竹笋。
我想,我是难舍着那种亲情。
外公,今年,我回来看你。
外公,想念您。
少年便识愁滋味,委实是种不幸。
难受的时候,会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天真的以为,世界都遗弃了我。
看流水飞逝,看年华渐远。
黄昏时刻的落日,是那样的美。
从小在水边长大,却对水有着既向往又畏惧的复杂情感。
平静时,静水流深。
狂暴时,万马奔腾。
那是一个遥远的有阳光的夏日午后,传来了噩耗,伟玲没了。
伟玲是我小时候的玩伴,那天,她与其他小玩伴过河摘野花,路过险滩时,被水吞噬。
那个傍晚,我看见平叔在河边无声抽泣。
西风紧,残阳如血。
第一次,感觉到对水的畏惧。
九四年,洪水暴虐,席卷了一片片河滩和禾田。
到处是惶恐的面孔。
从二楼望下去,汪泽一片。
无数的树木,大小的家畜,油瓶,衣物被水卷了一个下午。
奔腾而下,浩浩荡荡,混混沌沌。
一米二的浸水线,家里一直保存着。
还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和家人吵架。
独自一人跑到河边,狠声哭泣。
水慢慢漫过我的脚踝,一点一点将我侵噬。
在世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的时候,有只手拉我起来,带我回家。
是啊妈。亲爱的啊妈,并不曾将我遗弃。
那个时候,有座老屋,将很多人的心连接在一起。
群居年代,是那么的温暖。
据说那座老屋,比我爸爸的爸爸年纪还要长。
那是先人文盛公从河源搬迁来时所造。
近百个单间里,坐着热热闹闹的人。
我依旧清晰的记得:正门左边是思照家,右边是玉文家,再进去是平叔,欢叔,莲婶。。。
我们在老屋里捉迷藏,躲在不同房间里屏住呼吸戏耍。
从墙上刮落一层白白的硝体,制成土炸药。
蓉娘总不忘在香芋馅饼出锅后塞我几个,笑着喊我小馋猫。
呵,蓉娘的饼,是天下第一好饼,这是我童年时最真实的想法。
下雨的时候,几十号人聚在一起,玩拖拉机,十多张台,叫声此起彼落。大人小孩,不亦乐乎。
婶婶娘娘们拉着家常,在昏黄的灯光下,怀里的宝宝睡得一脸香甜。
谁家有了好吃的,家家都能吃上。
谁家有了麻烦,大伙总尽力分担。
邻里偶尔有冲突,也一笑带过。
老屋里有人成长,出嫁,成家,老去。演绎着亘古不变的轮回。
老屋,你一直在我心里,你一直在我梦里。
在农家,播种与收割是两个很重要的环节。对于农家孩子而言,插秧与割禾的体会就来得更深。
我喜欢插秧,插秧的时候,脚深深的陷入泥土里,与泥土有着亲密的接触。
对赐予我们生命和粮食的土地,我有着深深的敬畏与感激。
每次,当脚与泥土赤裸裸的触及时,便能感觉到这片孕育我生命的土地之博大。
人在土地面前,永远是个孩子。
其实,插秧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你能想象,原本光秃秃的一块田,你一颗一颗的插上秧苗后,便是一片绿油油,充满生命气息的原野。
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着一块梦田,你一点一点的撒下希望,终能收获绿野。
在创造的同时,我们获得了永生。
割禾其实很苦,日晒雨淋,还得弯着腰,对大地保持着躬亲,忍受痒痛袭身。
可土地永远是公平的,你给了它汗水,它回赠你金灿灿的粮食。
就很享受那些在阳光下收割的日子,汗滴禾下土,却内心充实,自食其力的感觉让人幸福。
在太阳下,被蒸发的,是人的虚伪与懒惰,铸就的,是钢铁般的意志。
亲爱的,想告诉你,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很幸福。
离开或者回来,每年总在重复着这样的事情。
我总爱在镇边的小桥上眺望小镇。
小镇静默地站在阳光中,看起来和其它任何时候没有多么不同。
人来人往,风景依旧。
抬头的瞬间,夕阳是如此美丽地,射入我的心房。